這是日記。

前言

我想我們都是寂寞的人,卻不甘寂寞。在人群中尋求那份渴望,一次又一次蜻蜓點水。我們不 是隨便,我們只是失去太多,在來來回回間,在那愛與不愛間。城市裡的人,都罹患這個疾病, 姑且就叫寂寞病吧。



清晨時分,熹微靜悄悄地踏入窗簷,貼上我的臉頰,竄入我的眼眸。閃耀金光柔和地覆蓋在受冷落的角落,溫暖了房裡因黑夜造成的幽暗。 我仰身抬手拉上窗簾,遮掩一些陽光,使房間復趨於暗沉。

是什麼樣的過往造就現在的我?排斥光與熱,只和冰與冷為伴,躲避寂寞卻又追逐回憶。終究不知道真正的盡頭在什麼時候,也只能持續等待。

待拂曉,仍執著擁抱夜裡純粹的黑。我在害怕什麼,是怕在陽光下赤裸裸的我無處可躲嗎,還是怕脆弱的內心被人窺視? 每個人都會孤單的不是嗎?只是或深或淺的感應吧。什麼樣的經歷會伴隨著強烈到讓我想逃避卻離不開的寂寞。

我要的是什麼,我自己真的知道嗎?

坐臥房間,環視四周,我刻意把空間弄得凌亂,把自己深埋其中,包覆住靈魂。這樣的空間帶給我些許的安全感。

即始如此,我仍不得不起床,時鐘的滴答聲把我從幻境拉回現實。地上放著一些行李,是我即將出遠門的證明。 沒有喜悅之情,心裡面充斥的似乎是一股很慌亂的感覺在竄。我努力克制自己的表情不要變化,緊緊抿住嘴唇,試圖冷靜自己。

為什麼會有這個決定,讓自己拋棄這一切,離開熟悉且依賴的環境?我不知道為什麼,也不太想去知道。 或許我該承認自己正在渴求、追求著什沒有形體的什麼,但無著。週遭的一切離的我好遠,我面對的似乎是一片空白,那虛無的未來。

不能再胡思亂想了,時間依舊無情,我還有旅途要完成,這是我給自己的強迫與承諾。



踏出家門,陽光比起方才刺眼許多,好些會兒才抓回方向感。佇立在街頭,有別於房間裡的沉悶,我感受到室外新鮮空氣的滋潤,旭日溫熱早晨略冷的空氣,忍不住仰天深呼,心中蕩漾。

這一天的台北非常詭譎,以往灰濛濛的天空不見蹤影,取而代之的是清澈的藍。

我漫無目標地四處亂行,隨心所欲,一會兒直走,一會兒又左轉再右轉。總之,沒有規律。在我身上看不到多餘的累贅,只有一個後背包陪伴著我的流浪。

「應該給自己找個目標。」我想,至少不該讓這趟旅途浪費。

其實說是旅途,只是我一廂情願的愛憐罷了,事實上應該說我的自我放逐。 我想要走高飛,遠離這個寂寞傷心地。讓自己放空、再放空;飛遠、再飛遠,想像自己是一隻小鳥,自由地飛走,飛躍到沒有束縛的地方。

看著不遠處的車禍,兩輛轎車追撞,駕駛員滿身酒氣下車理論,想必又是酒後開車出事。 旁邊圍著一些人在那竊竊私語、品頭論足,耳際鳴笛聲由遠而近,警車正在駛來。見即此,我趕緊離開。

不知道何時我才會再次踏上這條道路,我閉上眼轉過街角,朝向車站的大門。



出了車站,是傍晚了,天正下著雨。我背著簡單的行李,與一身寂寞的心情,踏著疲憊的步伐,走過了幾個街區,望著這平凡卻充滿氣息的小鎮,在一個人來人往的咖啡店前停下。 咖啡店不大,人雖然不多,卻也因此不會顯得擁擠。走進門後,我選了個不起眼靠窗的角落坐下。

先點了杯熱拿鐵,並盯著菜單苦惱該怎麼選擇,這時眼角的餘光發現在吧檯前的一個女孩。 我與她距離遙遠,看不清她側身的面容,只是依晰聽見她與店員交談的聲音,輕柔的旋律飄來耳裡縈繞,很是舒服。

正低頭思索的同時,她忽然拎著背包來到我面前。

「一個人?不介意我突兀的搭訕吧!」她首先開口。
「不怕我是壞人嗎?」訝異她的出現,我故作刁難,摸不出她的虛實。
「若你是壞人,那我就是好人。」她笑著回答,自動地坐在我的對面。

我看著她,看不出她眼神裡藏著些什麼。

「是什麼風,把你吹來這呢?」我發現我很難拒絕她的請求,也許是她那雙清澈的雙眼吧。
「從你身旁的流浪,與桌上靜放的寂寞,我想我們是同路人。」她指著背包與咖啡杯。
「妳真是個觀察敏銳的人,也很有趣。不介意我們相濡以沫彼此的感傷吧?」我不經意問起。
「也許你該來個投桃報李以據說甜美的嗓音?」她笑得很從容。

伶牙利齒的她,我很難佔上風。

「在此之前,先來讓我為你點一杯熱拿鐵吧!這是身為一個男生固執的浪漫。」語畢,我起身走向吧檯。
「那就恭敬不如從命囉!」她亦步亦趨跟在我身後。

她叫柔,溫柔的柔。

其實我還是捉摸不定她是一個怎樣的人。不過,把一個人摸透,似乎也不是這麼必要。何必把每個人的面具扯下來呢?

「陪我喝酒,好嗎?」
「就我跟你。」

出了咖啡店,走進另一家酒吧。我向酒保點了兩瓶威士忌,外加一些肉串。

「所以,你在尋找什麼?」
「你是不是很寂寞?」

或許每個人都會擁有那種悲哀。那種深深而無法清楚名狀的悲哀。只是有人藏的深,有人握的緊。我想著,不過沒說出口,也許酒精還不夠強烈吧。

「於是寂寞,有了寂寞相伴。」
「於是寂寞的共振,更顯得寂寞。」

「我問你,你有沒有深刻的喜歡過誰?」她的眼神異常認真。
「有。」我想了一下,點頭。「如果去標記的話。」
她皺了眉頭。「感情這種東西怎麼可能去標記?」
「可以。」我輕輕的笑。

感覺體內酒精開始發酵,說了比平常更多的話。

「在記憶中標記每一段相遇的情感, 並在記憶區塊中找位置來擺放,分門別類。每一個標記都是獨一無二的存在,不會被覆蓋。 」我淺酌了一口酒,淡淡地說。「只是,我標記了別人,卻忘記標記自己。」

自己似乎醉了,但我還是伸手招呼了酒保,向酒保再點了杯威士忌。所謂的借酒澆愁吧。

「所以,你遺失了你自己」
「所以,你才在人群中尋找失落的另一半。」她伸手接過酒保送來的威士忌,然後開瓶,倒酒。

低頭放空好一陣,我終於開口。聲音沙啞。「我認識一個女孩,她是我的初戀」

「與她相處很短暫,一個月時光,卻很深刻」
「會跟她在一起,因為憐憫;分開,是因為體認到不可能再走下去了 …… 」
「別說了,用心去感受。」她跳上去摀住我的嘴。「你醉了,今晚就睡我房間吧。」
「你說是就是吧。」我不耐煩揮手,想趕走這情緒。「我只希望────」

我還來不及把話說完,她的脣就毫無防備的貼上了我的脣 。



列車隆隆著,可以感覺到列車正快速前進,猶如我曾經陷落的那一段恐懼,正快速的埋葬在鐵軌深處。什麼時候,台北竟然離我這麼遠呢?

到底時間可以改變一個人多少,我不知道也說不清。時至二零一五年的今日,距離當時已過了三年,日記本上的字跡依然清晰可見,而我卻已不復見當年青澀模樣。 在旅途隨手記下的文字,字裡行間承載太多悲傷,我始終不敢翻開日記本,也許是焦躁吧,一直有念頭告訴我完成未完成的旅途,寫完未完結的日記本。

窗外的陽光很刺眼,刺的眼睛快睜不開。低頭看了一下時間,列車也快到目地的了。

在日記本的最後一頁,停留在女孩吻了我那一幕。我當然知道接下來發生什麼事情,只是筆尖顫抖,墨水滴落在褐黃色紙上,暈開了記憶,讓記憶在心底恣意橫流。 我呆呆地看著墨漬,想著過去,遲遲無法動筆。

我記得,我其實都記得,記憶鮮明,那晚的我躺在雙人床上,精神有點恍忽。她的香吻殘存在我的嘴角,耳邊聽著淋浴間的水聲,似乎正預示著什麼。

剛洗完澡,酒有點醒,然而還是頭痛。看著她爬上了雙人床,躺在另一顆枕頭上,重量讓床鋪又陷入了幾分。 我們隔了半顆枕頭的距離,這樣的空白我不知道該算近還算遠。即使我們都是成年人了,我依舊不習慣讓自己坦誠相見。

「你的心跳好快。」她的手放在我的胸口比劃著,嬌嫃地說。
「的確是緊張了點……。」我說著連我也不知道的話,聽起來很顧作玄虛。

一種異樣的氛圍漸漸從膠著的空氣滲出來,凍結了漫天的文字,連秒針滴答都迴盪得很困難。 明明都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,卻沒有人打破這難言的沉默。然而等待了數十個起落的呼吸,我們卻始終沒有任何進一步的舉動。

「現在,我們是什麼關係?」我細細地吐著聲。
她轉過身來,看著我笑了笑。「我不是你,逃不了。」

她笑了,笑得很苦澀。

不知是誰先開始曲意逢迎,我們互相吻著彼此,雙唇貼在了一塊。

我開始吻她的額頭、眼睛,鼻尖,慢慢的移向她小巧的雙唇,我輕輕的用唇尖微微碰她的唇,她並沒有拒絕,我鼓起勇氣讓雙唇印上她的雙唇,將舌尖伸到她唇裡,輕輕的扣啟她的齒隙。她雙眼微閉,齒間開始發出低低的呻吟。

她的雙手滑向腰際,擁抱著我。身子更貼近身子,狂妄心跳語炙熱氣息讓她更加瘋狂。在一陣分不出彼此的擁吻交纏後,趁勢翻過來壓在我身上,騰出手忙著解開我的皮帶。

「我要,給我,快給我!」她急促又歇斯底里地吶喊,右手因為不得其入,只得在我胯下間來來回回撫摸、摩擦、輕捏。

我受不住刺激,從喉頭深處釋出愉悅的低吟。但我不甘為階下囚,低吼一聲,迅速把她壓制在身下,褪去她的上衣,讓她得以赤裸姿態面對我。 但我不反守為攻,只是靜靜地端詳著她的臉,把她臉頰旁的頭髮撥到耳後,露出潛藏的右耳。即使我們身上已經沒有任何罣礙,我卻從沒好好看著她的面容過。



不知此刻我該掛上什麼表情,只是在看了許久之後,輕輕嘆了一口氣息,悄悄地抽離她身旁。

驟失的體溫,寒冷趁虛而入,她的眉頭忽然皺攏緊縮,努力試著聚焦迷茫雙眼,終於發現佇立在窗邊的我。「怎麼了?」她出聲尋問,掙扎地爬起來,想要抓回剛剛的溫度。

我沒有回答她的疑惑,只是呆呆地看著夜晚的窗外,不發一語。

「你為什麼不繼續?你不想要嗎!」幾近乎吼的吶喊,使我不得不中斷一個人的沉思。

「繼續做什麼呢?未完成的『愛』嗎?」我玩味戲謔地看著床上寂寞的她,特別加重了「愛」字。

我承認,我生理上是想要的,但是打從心底卻排斥這沒有愛的性。我厭惡,卻很矛盾。

「難道你不想和我做愛嗎!是我身材不好嗎,還是 我不夠優秀,還是 」
「我真的那麼糟糕嗎 …… 」

她的聲音從高亢轉為低泣,淚水恬不知恥地爬滿她的雙頰。禁不住哀傷,她抱頭痛哭。

原本我還想要出言嘲諷一番,想藉由尖銳的話語驅散我的罪惡感。但是看見床邊的她如此寂寞哀傷,我不由得心軟。伸出雙臂慢慢地抱住她孱弱的身軀,希冀能用我僅存的體溫為她贖罪。

如此卑微。



那趟旅途的最後一夜是怎麼過的,已不再重要。

遇上這個女孩,是我始料未及的。總覺得她眼前的悲傷,好似我背後的記憶,那麼地熟悉。我們沒有留下彼此的聯絡方式,就這麼樣分別。即使心裡難免有些失望,卻又不禁安慰自己這樣也好。

有時候夜闌人靜之際,還是會想起這個女孩,想起她的笑容,想起我們的對話,懷念起她的體溫,懷念起她溫柔的吻。

我不知道會不會再遇見她,也不知道未來會是什麼結局。在錯誤的時間點遇見彼此,本身就是一個美麗的錯誤,我又何能去乞求相愛依靠呢?

寫到這,看著手上的日記本,四千多字的回憶,承載了太多了傷悲,筆管裡的墨水快見底,也算是這趟旅途唯一的紀念吧。

「謝謝你,女孩。」我輕輕地寫下最後五個字,並闔上日記本。



後記:

我用日記筆法寫下這個故事。或許,在這真真假假、斷斷續續的寫下片斷,能夠從中發現一些事實,關於我的遭遇。不論那些發生的事情,到底是怎麼發生的、又是怎麼結束的,我都只當它是一個故事。

這是最後一次,我仔細的回想這些細節,對於什麼是現在又什麼是未來,關於前後因果那些也不重要了。